南方的乡下,树多,麻雀多,小孩也多。
小孩天生就不能和麻雀和平共处,他们受够了它们整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,受够了它们自由自在地飞翔。于是,小孩们最热衷的事情之一就是捕鸟。
最早的工具是弹弓。
要做一个好弹弓,还挺费事。首先你得有个架子,也就是「Y」型的一根树杈。这东西就像鹅卵石,虽然常见,但是一个方方正正的「Y」型还是很少见的,寻它就像寻宝。除了形状要符合条件,材料也有讲究,不能用那种太脆的树,例如苦楝书、龙眼树之流,最好是那种长得慢,长得扎实的树,野生番石榴树就是典型代表——光溜溜的,摸着很扎实。但它疙瘩多、开叉还多,极难找到合适的。我曾无意中看到过一株完美形状的野生番石榴树,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,迫不及待地将它制成弹弓后使用了好多年,至今一直存放在房间。
其次,你得攒钱买「鸡肠」,也就是带弹性的橡胶管子。这种橡胶管子的需求长期都存在,所以各个小卖铺都会进货,不过货的质量大不相同。有些看着很耐用,实则拉扯几下就开裂断掉了,比如我印象很深刻的一种是又红又粗,卖相颇好,但是没等我套好就断开了,从此拉黑这种「徒有虚表」的「鸡肠」。为了让我们的零花钱物有所值,我们各位「弹弓手」之间时常互通消息——哪家的好,哪家的垃圾,最后总结出好的「鸡肠」的特性就是中等偏小宽度,色泽黄中透着红,拉扯时有着明显的韧性。
最后,你所缺的就是一块包裹石子的皮革了。这个皮革的材料也有讲究,必须得耐用且柔软,因为它除了要忍受石子的摩擦,还得忍受「鸡肠」的拉扯。当时常用的材料是篮球的皮,因此,每当谁的篮球坏了,大家就会言不由衷地感叹,然后手舞足蹈。有时候一个篮球满足不了所有人,还得排着队分割,像我这种小孩到最后只能捡些剩下的糙皮。
另外有个说法,真皮才是最理想的材料。有真皮就有假皮,当时流传的一个鉴别方法是用防风火机烧,烧不烂的就是真皮。这个鉴别方法至今不知真假,因为我没见过烧不烂的,当然我也知道那个时候的真皮皮鞋也没几双是真的。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,不少人老爸的皮鞋遭了大殃,当然,他们的屁股最后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弹弓做好之后就是练技术。这种东西真就像学习一样,天赋和努力一样都不能少。有些人一上手就能打中十几米外的果子,有些人怎么练连三米外的瓶子都打不到。每次跟随几个技术了得的大哥出外狩猎,我们全程就看偶像一样。
弹弓除了打鸟,当然还有其他乐趣,打果子,打野猫,甚至往水里打鱼。但很快,一个新的东西,让打鸟变得极为简单,从此弹弓大部分时间就被冷藏在了抽屉里,这个东西就是——鸟网。
我姑且这么称呼它,因为捕鱼的叫渔网,捕鸟的自然就是鸟网了。
这东西堪称神器,极细的网丝又异常有韧性,用竹竿将它固定在鸟儿经常出没的地方,几个小时去看一次,就能收获到不少小麻雀之类的无脑鸟儿,较弹弓而言简直效率翻倍。这东西一般是较大的孩子去弄,一来太贵,二来放置这种东西也讲究地盘,我们这种小孩子是没有地盘可言的。
在之前的文章[1]提到过,我家旁边有个果园,那里吸引着许多鸟儿停驻,每天早晨和傍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
也许是引得我烦了,也许是纯属好玩,我和邻家孩子「合资」购买了一张大网,打算铺在我家果园的一侧,给它们来个一网打尽。
一开始我很期待,每隔一会儿就去查看是否有鸟儿落网,但每次都失望而归。
直到有一天清晨,早上六点我就迫不及待跑去果园,期望收获到丰硕的「战果」。彼时太阳还没出来,果树和路边的野草满是露珠,空气中还弥漫着雾气。没进果园我就迫不及待地撇开树枝望去,几十米外的网上有一个黑色的东西。那东西静静地卧在空中,一动不动。我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,一路小跑钻过去,但也隐隐感觉有点害怕——那东西有点过于巨大了。
走近一看,我才发现这不是小麻雀,也不是垃圾袋,而是一只鹰,猫头鹰。当我将它扶正时,它原本静静的身躯开始爆发出巨大的力量,两只利爪极力张开上下挥舞,被网死死缠住的翅膀奋力挣扎,整张网瞬间向它的位置塌陷。我吓得后退了一步,静静地看着它。
它越挣扎,被缠得就越紧。也许是半分钟后,也许是几分钟后,它停止了动作,此时我才敢上前去好好观察它。凌乱的羽毛,被紧勒的翅膀,眼神犀利毫不畏惧,相互对视时我甚至有点心虚。
那一刻我很后悔,像做错的孩子。
我慢慢走近,轻轻握住它的背面,它又开始挣扎,但由于被缠得太紧,没几下就动弹不得了。面对抓住它的这个巨大生物,它放弃了,静候等待它的命运。
我艰难地帮它解开错综复杂的网,最后干脆用蛮力撕断,然后将缠绕在它爪子、翅膀的残留网线一一去掉。它似乎懂得了我的善意,变得没有那么反抗。在解开最后一条残留的网线后,我下意识地放松了左手,它噗地一下就窜入了另一片黑暗的果园中。
可能是《聊斋》看多了,我还期望着它能知恩图报,给我点反馈,哪怕叫两声,回头看一眼也好啊。但它并没有,甚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中。当时的我并不清楚,它如果有感情,只会是恨而不是感恩,认为它会感恩的只有自以为是的我。
它离开后,我呆呆地看着破了一个大洞的鸟网,我忽然觉得这是好事,那一刻我甚至想把整张网都撤下,因为我无法再直视那样的眼神。
但我没有,因为我无法和我的「股东」解释。也正因如此,我也没有将放生的事情告知他,因为我知道他们知道真相后,会以为我的脑袋被门挤了。
令我高兴的是,现在已经很少有小孩去做这种缺德事了,他们有了更好玩的事情——打游戏。
沉迷游戏或许对孩子们不是一件好事,但对那些鸟儿却可以说是一件幸事。